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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章:鏡花水月(6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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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寒引得夏清時舊疾發作,恍恍惚惚的便成日裏躺在榻上,起不來床。

每日皆由太醫來請脈開藥,迷迷糊糊的喝下,一日覆一日,卻始終不見好。

皇上聽太醫稟告葵公主身體寒弱,是舊時受過重傷沒有好全,留下的病根,若想徹底根治,須得趁這病根還不頑固,日日泡那溫泉水,將公主體內郁結的寒氣和凝滯的濕氣皆消散出去,即可打通筋脈,痊愈病體。

順德帝便下旨待葵公主身體稍好,能車馬勞頓後,便前往湯泉行宮小住,替公主療傷治病。

夏清時卻是如墮無盡的噩夢之中。

身體仿佛是陷進了噬人的沼澤,不斷的將她往下拖,一點一點,一寸一寸,想要擺脫卻使不出半分的力氣。

她感覺不到痛,可能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不停的流逝,流出的鮮血如奔漲的河流,很快便漫了起來,淹過了她的小腿,她的膝蓋,目之所極,皆是淹沒一切的腥紅。

鮮血之中還有些皮包骨頭的雙手在不停地掙紮、揮舞著。

那些手一下抓住了夏清時的腳腕,死死的抓住了夏清時的腳腕。

夏清時心中害怕,低下頭往鮮血中望去,只見那血海裏,浮現出一張張慘白的臉,每一張臉都被半透明的血水泡得腫脹不堪,即便如此她仍舊是那樣的熟悉。

那一張張的臉,是她的阿爹阿媽,是喜兒,是福伯,還有煙綺羅,紫菱川,甚至是稚兒……

有咯咯咯的刺耳聲音在背後響起,夏清時轉過頭去,背後是不知雪正在一堆白骨中磨著她那一對匕首,不知雪身後,佳樂貴妃笑得陰毒,接著是太子,是段雲瑄,他們都在笑,各式各樣的笑,笑聲尖利得仿佛是在哭。

夏清時拼命的捂住了耳朵,緊緊的捂住了耳朵。

忽然有溫柔的風吹了吹她的臉龐,將縈繞在她鼻尖的血腥之氣盡數吹起,夏清時緩緩擡起了頭,見到一襲白衣的沈臨洛,手裏拿著一個酒壺,將那些惡人的面目都擋在了身後。

他仰頭喝了一口酒,沖夏清時道:“你要喝嗎?”

夏清時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,接過了還帶著餘溫的酒壺,正要張口喝酒,一眼便看見,那酒壺之中,裝得哪裏是酒,而是滿滿當當的一壺人血。

沈臨洛笑了起來,口齒間殷紅一片……

夏清時尖叫一聲,一下撲進了也不知從何處冒出來,或許是一直皆在自己身邊的段南唐的懷裏。

夏清時猛地坐了起來。

綠筠正拿著熱帕子呆呆的站在床邊,大殿之中熏著暖爐,沒有風,也沒有一絲的冷意。

夏清時伸手撫上自己的臉,臉上全是冷冰冰的淚。

“我這是……睡了幾天了?”夏清時出言問到,聲音仍帶著些微的顫抖。

綠筠回過神來,急忙拿了帕子替夏清時擦臉:“公主您終於醒了,自從那日國子監回來您便病了,到如今已有十日。”

“十日?”夏清時沒想到自己竟然迷迷糊糊的病了這麽久。

“公主您剛剛叫三殿下的名字了……”綠筠將帕子放進盆中,擰了擰,緩緩到。

夏清時一楞,擡起眼:“綠筠,你還聽到什麽?”

綠筠抿了抿唇,猶豫片刻,慢慢道:“阿爹阿媽,還有什麽……清時……”

夏清時倒吸一口氣,所幸只有綠筠一人在這兒,這些話若被別人聽見,後果不堪設想:“嗯,皆是胡話,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綠筠點點頭,替夏清時披上了狐裘披風:“皇上可關心公主了,說是只待公主醒過來,能坐轎了,便帶我們一起去湯泉行宮。”

正說著,殿門吱呀一聲推開,帶進來一陣泠泠的冷風,梳兒一璧往裏進,一璧說道:“趙貴人的馬車已進了宮門……”

話音未落,見夏清時坐在床上,高興得一下嚷了起來:“公主您醒啦!真是太好了!”

“趙貴人?”夏清時蹙蹙眉,馬車方駛進宮中,看來是剛剛納入後宮的妃子。

“公主可認得嗎?”梳兒接口到,“據說是從如意館汁香院裏出來的姑娘,跟從前那錦妃一般,皆是在中秋宴上獲得了皇上垂青……”

“稚兒!”夏清時脫口而出,還以為在中秋宴上發生那樣的事,皇上親眼目睹自己三年前納一人入宮,種下如此惡果,致一對有情人因誤會而分離,數條人命相繼逝去,已將那晚的稚兒拋諸腦後,沒曾想,回宮不過十來日,竟仍然放不下,終將她召進了宮來,“她此刻在哪兒?”

“稚……稚兒?”梳兒神色片刻的疑惑後,回到,“公主是說趙貴人嗎?皇上賞了如繪宮皎月堂給趙貴人居住。”

“錦妃宮中的皎月堂?”夏清時喃喃,錦妃是如繪宮中的主位,住驚鴻殿中,皇上將稚兒安排在錦妃的身邊,想來是覺得她們出身相同,又皆來自汁香院,也好相互為伴吧。

這如繪宮本是昭嬪的住處,自昭嬪念佛搬去上林苑後僻靜清幽的衍慶居後,便久無人居住。

後宮大大小小的宮殿星羅棋布,皇上又不愛選秀,多年才納一人入宮,因此,直到錦妃進宮後,那如繪宮才重新熱鬧了起來。

皇上歷來便是如此,不愛選秀,導致後宮嬪妃稀少,子嗣也不多。

太後在時為此百般操心,逼著皇上娶了好幾位妃子,皇後、昭嬪、靜嫻貴妃皆是由太後張羅著納進宮的。

在太後薨逝後,這份擔子便皆落到了皇後的身上。

皇後終究比不上太後,皇上鮮少聽她的,致使後宮冷落。

要說皇上納舞伎進宮,是頗為不妥的,只是皇上難得要納妃子,也就無人再多有異議,畢竟皇室開枝散葉,血脈繁榮才是最重要的。

綠筠見夏清時掀開被子竟要下床,忙阻攔道:“公主剛醒過來,還是等太醫來把過脈後再起來吧!”

接著連向梳兒道:“快,去請太醫來,便說公主醒了。”

梳兒應了一聲,不待夏清時說什麽,已轉身跑出了殿中。

夏清時嘆了口氣,又重新躺了下來:“也好。”

稚兒剛剛進宮,前兩天是最忙的,況且剛剛起身的瞬間,夏清時的頭一陣眩暈,在床上躺了十天,只喝些湯藥粥水,身體只怕很是虛弱了。

那便過兩天再去見稚兒好了。

不過……夏清時吐吐舌頭,此刻,自己是假冒的公主,稚兒是皇上的妃子,這轉眼就差了整整一個輩分……

如此又半躺在床上喝了兩天的苦藥,喝得夏清時張口便是一股中藥味,吃什麽都沒了胃口。

坐到鏡前的時候,夏清時嚇了一跳,她整個人幾乎瘦了一圈,臉色憔悴泛青。

趕忙將剛剛因胃口不佳揮下去的雞肉粥又命梳兒端了上來,強迫著一口氣喝了個精光。

她現在可不是夏府裏有人疼愛的大小姐,她身上背著至親至愛之人的血海深仇,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垮的。

簡單的梳妝之後,她便乘著輦轎往如繪宮去了。

一進皎月堂,便看見稚兒披著件石榴紅色的棉綢小坎肩,耳鬢便別著一朵秋海棠,項間僅有一串簡單的瓔珞,正踮著腳逗檐下籠子裏養著的白羽鸚鵡。

此時風光霽月,鳥語花陰,稚兒便如同將將長成的少女,嬌甜可人,還保留著孩子的純真稚嫩,哪裏有一個妃子的樣子。

聽見外頭的響動,稚兒淺笑著回過頭來,一眼便見到了夏清時。

便是這淺笑回眸的一個轉瞬,夏清時也不由得心中一動,如此的清新動人,難怪皇上忍了十幾日,終於忍不住還是將她給納進了宮,若夏清時是皇上她也想要這樣一個女人陪在自己身邊。

“良月!總算見到你了!”稚兒扔下手裏捏著的逗鳥棒,便朝著夏清時跑了過來。

臨到夏清時跟前,只見夏清時躬了躬身,笑瞇瞇道:“趙貴人吉祥。”

稚兒立馬將夏清時扯了起來,臉上的神色又喜又憂,又有幾分的尷尬:“你取笑我!”

說罷放開了夏清時,一扭身,自己往屋子裏走去。

待夏清時掀開簾子進來了,稚兒便沖身旁伺候的人道:“你們都出去罷。”

一時間,屋子裏僅剩了夏清時和稚兒兩個人。

稚兒歪歪的坐在小椅上,伸手扯著琉璃罐子裏芍藥的花瓣。

這芍藥是溫室裏養出來的,嬌嫩嫩便如稚兒一般。

扯了扯見身後的夏清時默不作聲,於是轉過了臉來,剛轉過來,兩行清淚便順著臉頰滑落。

夏清時心中一疼,一開始只想著稚兒被納進了宮,成了貴人,比在汁香院好上百倍不止,卻獨獨忘了稚兒今年才十五歲,皇上比她大上了兩輪,只怕她心中實在是不願意的。

夏清時忙走了過去,伸手將稚兒攬入了懷中,鼻息間是稚兒鬢間那朵秋海棠的溫軟香氣:“稚兒別哭,我在這裏。”

一句話落,稚兒卻哭得更兇了。

說話磕磕絆絆還帶著埋怨:“清時,你怎麽早不告訴我你竟是公主?這麽大的事,你卻一直埋著我……你真是……你就那樣進了宮,丟下我一人在汁香院裏,我心裏有好多話,都找不到人來說……”

夏清時苦笑不得,心裏頭也無奈阿,早些時候,她自己也不曉得自己要進宮去做公主。

只得撫住稚兒微微顫抖的肩:“如今好了,我們都在宮裏了。”

稚兒拼命的搖頭:“不好不好,一點也不好,清時你不知道,我一點也不想進宮,一點也不想。”

夏清時點點頭:“我知道,我知道,可如今既然已經進了宮,我們就要好好的活著。”

“你不知道!”稚兒將埋在夏清時身上的臉退開了,淚眼濛濛的望著夏清時,“我已有喜歡的人了,清時,我不想做皇上的女人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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